平生留得一瓣香

　　回想起我们的少年时代，常常和小伙伴们在一起放牛的时候坐在池塘边看斜阳落山，然后月亮又从水面冉冉升起的景况。我们一边嬉戏着，一边看月亮从水面浮起，把月光和月影投射到水面和四处葱茏的水草丛里。水的波纹又把月色拉长了又挤扁，曲曲折折地随着波浪一起向远处荡漾开去。当时我们只觉得很有趣，但现在回想起来还可以让自己觉得有些醉了。

　　没有想到几年前去外地远游，不经意间在水中观月，恰与我年少的时光相逢。这水中月，镜中花的景致，让我们曾经年轻过的岁月也潜入镜花水月中去了。

　　还记得，当年在那风景如画的大山深处，稻香飘满原野，我的小屋里四处洋溢着清新的气息。有一次夜很深了，我在灯下翻卷着一页页陈旧的书篇，窗外的月光照在稀稀疏疏的景物上，远听悠扬的蛙鸣，和墙角边小虫的鸣叫一起融入了有些枯燥的字里行间。

　　那时我还相当年轻，住在一个不大的斗室里，我唯一的财产也就是那时意气风发的年轻岁月，可是我是富足的。当我推开窗子，一棵大榕树临窗而立，树下是植满了荷花的小湖，附近的农家是那么的友善。有时候有朋友自远方来，看到我在寂寥的大山深处的窘态，在我的门后写下两句话：“月缺不改光，剑折不改刚。”

　　几个月前我专程回去看了看过去了十几年的光景，那里的大榕树已经荡然无存，魂魄不再了。小湖那里也盖起了房子，我站在那里怅望良久，竟然忘记自己身在何方，如从梦中归来。

　　于是我想到人生如同一场大梦，书香，酒气，年轻时的梦想都已经远去了，真的是镜花水月一般。可重要的是一种回应，如果那镜是清明亮洁，花即使已经凋谢，也曾清楚地印照过。如果那水是阳澄剔透，月即使已经落沉入水，也曾经明白地留下过皎洁的波光。它们都有可贵的痕迹留在我们的心里，任凭岁月的流水如何洗涤也永远不褪去天然的本色。

　　我们都知道远古的先人击石取火的故事，本来是两个冰冷的石头，一撞击却生出火来，不断撞击就有不断的火光闪现，得火实在不难，难得的是，得了火后怎么让那些微的火星得以不灭。镜与花，水与月本来并不相干，然而它们一相遇就生出短暂的美来，这镜花水月里的景致怎么才可以得以永存呢?

　　我想，这只好靠我们的心了。

　　我知道，现在虽然身居闹市，我的记忆和思维却经常流连在那大山深处短短岁月留下的痕迹里，我再也不可能回到那里去居住了。我更知道，我再也回不到那时充满清纯的年轻岁月了，成为了飘落一地的昙花和撒满一池的月光。

　　只要我们保持阳澄朗净的水镜之心，我们一样还会有萌发的花蕊和初生的明月。

　　在我们不能把握的凡世命运中，纵然会有无常的风雨，纵然会有崎岖的前路。在我们的记忆深处，永远留有一瓣馨香，在长夜的孤灯下，也可以从密如丛林一般的心境里散发开来，其实也就够了。